霁尘辞月

【苏木bg】这世界有那么多人

*伪杂志一对一人物访谈体,第三人称讲苏木视角的爱情故事

*年下,2岁年龄差,非典型青梅竹马

*腼腆坚强小土狗×温柔细心大姐姐

*有属于啥水老师的马虎姊妹篇



summary: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

多幸运 我有个我们

这悠长命运中的晨昏

常让我 望远方出神







第二次与苏木本人近距离面对面的开局,有些出乎我的预料。

上次见他是在三年前,他在鹏城大运体育馆击败巴西选手康纳,一战成名。彼时的他,眼里凌厉尚未消褪,脸上战损尚未痊愈,静静倚靠在备采间的沙发背上,宛若一尊肃穆的战神雕像。

而这一次,或许是因为腾辉教练沉冤得雪,俱乐部正式获得体校资格,重新开张后办得有声有色;或许是因为马虎在狱中表现良好,假释时便捡起了恢复性训练,如今已经再次活跃在了国内的格斗战场上;又或许是他的性格底色本就如此,整个人显得松弛又平和。

当他唇边叼着甜品店的塑料小勺,远远地举臂与我打招呼时,若不是小麦色的肌肤和宽松卫衣也难以掩盖的健壮臂膀,我险些不敢上前相认。

与八角笼中的杀气腾腾不同,赛场下的苏木是个笑起来会露出小虎牙、颊边漾起酒窝的唇红齿白少年郎。

同他对视久了,会有些恍惚。他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活成了腾辉俱乐部的人形口号:生如野草,不屈不挠。

草籽萌发时,自有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蓬勃向上;而春和景明里,茵茵芳草又会被镀上一层明朗的温柔。


1.“双强”

在苏木的生命里,“双强”似乎是一个无法跳过的词汇。无论是亲情、友情、师徒情,还是爱情。

关于亲人。

有腾辉教练的前车之鉴,苏木很少在公众面前展示他的家庭情况,网友与粉丝们只能从社交平台上星星点点的细节里获悉,除了同为腾辉俱乐部一员的弟弟苏小步外,他还有一个姐姐,一个感情稳定的女朋友,并于去年十月一日正式领证。

其实在上一次的采访过程中,我曾与苏木的姐姐有过一面之缘。姐姐穿着朴素的衣服坐在一边,半是心疼半是骄傲地凝望着自己的弟弟,散发着独属于中国女性的地母气质。在腾辉教练之前,是身躯柔弱的她为三个弟弟撑起了一片的天。

弟弟苏小步现在在腾辉俱乐部担任副领队,在队员、媒体、俱乐部之间转圜得游刃有余。此次采访之前,甫一自报家门,小步便立即明白了我们的来意,表示:放心,这碗狗粮你们吃定了。

莞尔之余,思及小步与生俱来的社交能力,不禁感慨:腾辉俱乐部能有今天的发展,真是他们应得的——捡到宝是运气使然,可总得有人愿意俯身去捡才是。

关于兄弟。

苏木和马虎,从少年赛起,便被视为中国格斗界冉冉升起的双子星。

那时的他们有多势不可挡呢?CJ俱乐部和乾坤诀谢理事狼狈为奸之事被曝光后,曾有知名解说员不无遗憾地惋惜道:怀璧其罪。

兄弟俩的互相牵挂人尽皆知,以至于去年底苏木宣布休赛一年时,坊间不断有意味不明的流言说,是苏木刻意在停下来等待马虎满血归来。

对于这种臆测,苏木无奈笑笑。

“怎么可能?马虎的绝对天赋要高于我,停下来等他?不尊重他,也不尊重我自己。”

根据教练和苏木的自我评估,他们认为他到达了一个倦怠期,技战术上需要一段时间的闭关修炼突破瓶颈,身体素质上也需要恢复和调整。

谈及格斗,苏木是冷静又自信的,他说:对于我的每一场比赛,都值得有所期待。

关于师徒。

腾辉教练,其貌不扬,气质也不大显。不大礼貌,但对他,我总会想要化用一部曾经几乎成为征兵宣传片的军旅剧里,将门虎子连长对男主角的评价:天生熊样,却实打实的是个强人。

即便曾经丑恶的媒体们一改口径,大赞腾辉教练为“好人”乃至“圣人”,他仍会在采访中真诚地剖析过往的心路。

最初的最初,确实只是想骗点赞助费,以解沙场发不出工人工资的燃眉之急;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以假拳牟利也是真的。只是当苏木倔强地站在他面前说“我想跟着你学格斗”时;当第一次假拳真打后,苏木局促地坐在足疗店里,坚定的眼眸被覆上热烈的阳光时;当苏木深夜仍旧在独自训练,告诉他自己想明白了“格斗是我们这辈子唯一的出路”时——他切切实实地想要用算不得高大的身躯肩起沉重的闸门,为这群孩子寻得一丝生存的光亮。

他的初衷很难称之为高尚,却像是一棵榕树,气根依他而生,然后落地生根,最终一木成林。

关于爱人。

三年前鹏城的盛夏,曾有两段视频被推上同城热搜。

一个是中国格斗新星苏木,在经历了乾坤决决赛前夕俱乐部被迫解散、因反抗CJ使用禁药而膝盖受伤等等一系列闹剧后,涅磐重生,主场作战,半跨级KO了比他重上8磅的常年霸主。

一个是地铁14号线与16号线的换乘站里,一名农民工大叔心源性猝死倒在了自动扶梯边。在周围人的惊慌失措中,警报声已响、即将关门的16号线车厢里蹿下来一个年轻女孩儿,冷静果断地指挥周围人拨打120,在确认除自己外没有人懂紧急救助后,独自连做近20分钟的CPR,救护车到达时,整个人连起身站立都打摆发飘。

两件事的热度都没有持续太久。一方面,鹏城作为发展最为迅猛的经济特区,生活节奏极快的人们对任何新鲜事的好奇感都无法维持。

另一方面,于前者,格斗对于国内来说,只是一项冷门运动,短暂的热度更多来自于苏木本人和腾辉俱乐部。讽刺的是,个别媒体渲染下的“传奇经历”,所有亲历者都将其称为“灭顶之灾”,如果可以,他们宁愿没有以此换来的所谓“热度”。于后者,则是当事人事了拂衣去,死里逃生的病患及其家属遍寻救命恩人不得,只有远在千里之外的蓉城医学中心认领了自家学生,转发视频时淡淡摆出四个大字:医者天职。

没有人将这两件事、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直到一周前,苏木在某博上晒出一张与妻子的牵手背影照,配文:从此我的世界里1+1=3啦。

互联网时代,列文虎克无处不在。

不过几个小时,便有网友翻出了当年地铁站里见义勇为的视频,截图女孩儿穿过人群的背影,艾特腾辉格斗俱乐部和苏木本人,问道“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小步公号私用,趁着哥哥在做每日复盘,抢先给该网友点了赞。待到苏木和队医、体能师、主管教练、腾辉教练一行人各自再次打开手机时,出自粉丝之手的cp视频,已经被再次推上了某音同城热搜,标题为《诚邀各位欣赏我担的绝美爱情》。

大约是无巧不成书,主持人激情满满地报出“泷山鹰”名号时,他的女朋友正在指挥围观群众帮忙放平病患。

彼时两人相距,路程不到十分钟。

评论区不乏诸如“封面是苏木,我还以为是虎木呢”之类的戏语,但点赞前两名是:

「你在捍卫祖国荣誉,我在坚守职业底线。」

「他在闯一条生路,她在挡一道死劫。」


2.解卦与水煮蛋

在采访正式开始前,我收到了一条来自小步的求助信息,问我能不能帮忙求求他哥,他已经被逐出家门五天了。

苏木面色冷峻,摇摇头。

小步的动机毫无恶意,只是信息爆炸的时代,任何一个小小的行为都会变成蝴蝶扇动的翅膀。

热搜过后,清闲又好奇心过重的网友们,开始四处搜寻视频中女主角的真实身份。这并不困难,尽管苏木的个人微博将妻子保护得很好,但人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腾辉俱乐部在老基地时,自以为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媒体曾肆无忌惮地冲进大门,镜头扫视下,滑过有她与他们的合照;在蓉城重新开业时,围观群众的随手拍里,也曾记录下苏木在拥挤人流里下意识护住的女孩。蓉城医学中心的认领,也成为了最直接的线索。

影响个人生活只是小事,耽误门诊和住院部查房才是问题所在。

格斗依旧冷门,只是相比起妻子,苏木自认位属公众人物。如若好奇心当真如此强烈,那么不如直接听他这个男主角来讲讲他们的故事。

如今这个能在全国首屈一指的综合性医院的规培“大逃杀”中,以相当不错的成绩留院任职的年轻女医生,儿时却是医院常客,身体状况乍一看不算很差,但更是难称一个“好”字。家中长辈四处寻医问药,西医治病,中医养生,始终没有明显好转。

于是有人提议:不如去算一下命吧。

她的外公外婆,一个桃李满天下的人民教师、一个专利等身的高级工程师,自然对此嗤之以鼻——他们半夜翻出《周易》,自学起了小六壬。朴素辩证法,应该要比外头的神神叨叨可信一点……吧?

得下坎上震第四十卦,解卦。利西南,有攸往,夙吉。

故事的开头,往往就是这样的适逢其会。

腾辉教练求爷爷告奶奶地替他和马虎找到了一家愿意接收学籍的初中,但前提是他俩能够在一年半后的小升初考试中总分到达及格线。那是他们的第二次加时补课,轮到马虎值日刷碗,苏木就一个人早早地来到了林老师的办公室外,复习前一天教的古诗词。

开着免提的小灵通里传来小女孩儿的抱怨声,又或许不该称之为抱怨,吴语区自带的软糯尾音,掺杂着无可奈何的心情,更像是撒娇。

林老师噗嗤笑出声,手里批改作业的动作并没有因为一心二用而迟缓半分,余光瞟到门外的苏木,招呼他进门坐下,问道:“然后呢?你外公外婆信了吗?”

答案是:怎么可能?

老两口当即变了脸色,又从头算了很多遍,还请教了高校里的哲学教授,仍旧是解卦。

林老师虽笑到几乎仰倒,但还是表示理解。

他们对西南有着深深的心理阴霾:大女儿和女婿各自在西南因公殉职,她这个不孝的小女儿既遗传了父母的固执,又深受姐姐姐夫高尚情操的影响,一头扎进了大西南的崇山峻岭里。

老一辈的父母,专制却也嘴硬心软,起初说着“今天你要是敢出这个家门,就永远也别回来”,没过几个月,又源源不断地往银行卡上汇款,一有借口就托人送东西来。

所以这件事的决定权,其实还是在孩子本人手上:“婳婳,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对面沉默良久,久到马虎拖着椅子在苏木身边坐下,林老师将两张默写纸推到他们面前:“小姨,我想去看一看爸爸妈妈和你都认为,值得付出一生的地方。”

苏木那时尚且连常见字都认不大全,只以为是“绘画”的“画”,直到十八岁生日当天,马虎咻的一下蹿到他床边,目光灼灼地问他:“你是不是喜欢婳婳姐哦?”又在他一边矢口否认,一边惊慌失措地关掉宿舍灯的举动里,笑得意味深长,“你个憨批在想什么,我还能不晓得?”

他才猛然意识到,若说他的人生本是一张被遗忘在角落里生灰的白纸,姐姐是令他不至于被风吹跑、被雨打湿的顶棚;腾辉教练拂去尘土,又拿着铅笔在上面写写涂涂,架构起些许轮廓结构;那么,那个跟在林老师身后,笑吟吟地同他打招呼的小女孩儿,就是他的人生之画上第一抹绚烂的彩色。

而十岁出头的苏木,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小姐姐只有两个印象。

「她长得好乖哦。」

「像剥了壳的水煮蛋。」

回忆到这儿时,苏木脸上忽地闪过一丝羞赧,我福至心灵般问道:“她知道你对她的这个初印象吗?”

苏木偏头,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知道。”

没过多久就知道了。

她的学习成绩一向很好,又比同龄人早上学——林老师将小外甥女身体不好的原因归结为两点,一是父母养得太精细了,简直纸上雕花,哪有因为担心受伤,就不让小孩子跑跑跳跳的道理;二就是在学业上揠苗助长,基因彩票中奖的可能性太低,这样提前挥霍天赋,往往只会迎来伤仲永的结局——因此决定来川省后,便直接办理了一年的休学。

作息基本与俱乐部同步,苏木他们训练时,她在一边以强健体魄为目的的适量运动;上文化课时,就端坐在讲台边安安静静地看书。

自然,苏木和马虎的小班课,她也是在的。

林老师第不知多少次被马虎的比喻句气到,粉笔头还被他的小卷毛反弹了出去,将希望寄托在了最初唯一认真听课的乖孩子苏木身上:“这个造句很难吗?小姑娘的脸蛋像什么?呐,这儿有个现成的小姑娘。”指指一旁低头看书的小外甥女,她已然习惯了时不时要充当教具的使命,“来,苏木,给他示范一句。”

偏巧那天苏木新上了体能强度,累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半梦半醒间将那句话脱口而出。

期待着标准答案“红苹果”的林老师一时噎住,向来心无旁骛读书的婳婳也猛地抬头,歪着脑袋看向已经困到脸和书桌亲密接触的苏木。

苏木挠挠泛红的耳根:“她确实没有像过红苹果嘛!比喻也不能说瞎话啊!”

我憋着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马虎后来总是说,要不说你和婳婳姐天生一对呢?你憨批,她脑回路清奇。

这段小插曲的结局是,从第二天起,苏木每天都会收到来自她的投喂——两颗水煮蛋。

她坚信:弟弟一定是运动量太大,又在长身体,饿懵了才会有这种联想。

我将这辈子悲伤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才没笑得从沙发上滑落。


3.去成为泷山的雄鹰

当浏览的基数变大,加之平台的用户下沉,评论区避无可避地出现一些不太好听的声音。

「说什么休赛不休训,明明就是当打之年回家造娃。」

「不会真有人信吧?像这种山沟沟里出来的,也没上几天学,真想实现稳定的阶级跨越不就是拿孩子套住白富美?」

「也别叫什么泷山鹰,要不改叫凤凰吧,比较符合现在的身份。」

对于这些评价,苏木显得格外平静。

他直面过更大的恶意,比起生理意义上的摧毁,口舌之争早已无法撼动他那颗坚定沉稳的心。作为FGP排行榜上,目前排名最高的中国籍男选手,他的每一次前进,都是踏踏实实一场场打下来的。这些无关紧要的看客们路过时,丢下一两句情绪垃圾,于他而言,不过水中著盐。

更何况,少时的自己,确实也只敢将她列入妄想一栏。

在一无所有的年纪,喜欢上一个耀眼的人,自卑就会像语文课本里的趵突泉,“昼夜不停,老那么翻滚”。

即便站在今时今日的视角回望,她这个“姐姐”也做得相当一视同仁。她好像天生就很适合又擅长与小孩子打交道,哪怕最初自己也只是小孩子:

林老师灌不进马虎脑子的数学公式,她带着做几道真题就能犹如醍醐灌顶;

苏木看着就头大的英语阅读,她手把手教一教做题技巧,哪怕其实苏木什么都没看懂,正确率都能提高七八成;

俱乐部训练基地的图书角有一半以上的课外书由她一本本精心挑选而来,小步比赛输了之后,就会装可怜缠着她给他读故事书,然后趴在她腿上睡觉;

每年都会有新的孩子被送来,于是每个假期结束时,抱着她的腰问她能不能不要走、在她回家上学后哭到缺氧的,次次不重复。

苏木从未觉得,自己会是特殊的那一个。

直至心理成熟到敢于直视爱人的眼睛,他才恍然间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世上最难掩盖的东西,即使捂住嘴巴,它也会迫不及待地从眼睛里跑出来。只是有人选择了藏木于林,对所有人都笑得和煦;有人选择了在人群中与她对望时,垂下眼睫,别过视线。

在被马虎点破心事前,他做过最露骨的事,也仅止步于在休假日独自去学校找她。

由于在乾坤决青少年联赛中的优异表现,四川省散打队向马虎和苏木伸来了橄榄枝,二人得以在正式开启成年赛事前,参加更为专业和高端的省级集训。

月休赶上高考,马虎打着哈哈说:“这辈子是参加不了这种考试了,总得去体验一下这种氛围吧?”一溜烟消失在了苏木刚睡醒的眼前。

苏木脑袋上空缓缓冒出一个问号,按计划完成加练后,百无聊赖地四处溜达,溜达着溜达着,腿就不受控制地朝大学城迈去。等到回过神来时,人已经站在图书馆楼下了,羞恼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医学生里素来流传着“劝人学医,天打雷劈”的说法,自己怎么能在期末月打扰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抬腿欲走,手机嗡嗡作响:抬头。

二楼窗台边,她正头戴耳机,握着一本厚厚的专业书,笑盈盈地朝他招手。

苏木只觉得四肢都不听使唤了,僵硬地挥了挥胳膊,仿佛能听到关节之间零件嘎啦嘎啦的响声。

“等我一下哦。你从后门进来往右手边走,图书馆一楼开了一间新书咖,我要喝它家的水果茶。”

她了解苏木的性格,也就不会有多余的客气。

苏木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随手翻开了前一位顾客留在桌上的《呐喊》——他记得这本书,她初升高的暑假和它死磕过的,马虎路过时瞥见密密麻麻的笔记,大呼小叫:就是一句话而已,哪里来得这么多内涵?

鲁迅先生的文章很吸引人,但身后座位上传来的议论声更能吸引苏木的注意力。

他们在聊泷山。

更准确的说,是在发泄对泷山当地的不满。

上午生猪送到家,晚上猪仔全吃光;

酒不离手,专等救济款;

钱一到手,不是赌了就是毒了;

政府主持的信号塔、水电站项目,一个没注意,建材“丢”了一大半。

“我算是深刻到了,什么叫——人解放了,心还没解放呢。就这,还好意思拿鹰当图腾,哪个品种的鹰能烂泥成这帮人这样?”

字字诛心。

苏木的第一反应是,还好马虎不在这儿,不然多半要打起来。

再一想,自己大概还是会拦着他:人家也没有说错什么,这些事儿,他们小时候大都亲眼见过。

而且比起马虎在身体素质上的绝对天赋,苏木向来是“拳商”见长,观察力在新生代里强得独树一帜。刚才路过时他看到了,手臂与小腿上明显的黑白交界线,黝黑的脸庞上远不同于山区出身的自信与光彩,这些熟悉的特征,无一不昭示着说话者的身份——今天在这儿抱怨完了,明天又会挨家挨户上门,劝学劝耕劝养殖劝工作的扶贫干部。这些人,在他成为可以赶跑欺负姐姐的大男孩之前,曾是他家的守护神。

他们不欠泷山什么。

是人就需要情绪积压的发泄口。

苏木这么想着,头却逐渐向下埋去。

手中的书突然被人抽走,耳边忿忿的男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舒缓的轻音乐。

仰头,他看到她的口型说:走,去吃饭。

耳垫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苏木还记得那天那本书,留在他眼前的最后一句话:“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那就什么都别听,什么都别想,只管去成为泷山的雄鹰,展翅鸟瞰世间万象。

苏木从双肩包里翻出那副橙色的耳机,刚煲完机就被作为成人礼送到了他的面前。

橙色的伸缩梁上印着黑色的骷髅头标志。skullcandy,当年的最新款。彼时这个品牌还未进驻大陆,海淘的到手价——“抵得上当时我和马虎两个月的生活费”。

那是苏木第一次如此明显得感受到他们俩之间的消费水平差距,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仅仅走出泷山是不够的,要想与她站在一起,需要走向更高的舞台、更广阔的世界。

山雨欲来前的乾坤决预选赛上,他在想什么?

在想——

还有一步,他和马虎就可以为后来者搏出一条新的路;还有一步,他就可以在赛后,奔向喜欢了很多年的姑娘。

只是当大难临头,盘点还有多少东西能救急时,马虎从一堆杂物中挑出那副耳机,状似无意道:“要不这个就别卖了。”顿了顿,又像是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泷山这个地方也没得人懂这东西,卖了给糟践了。”

苏木眸色微沉,复又粲然一笑:“好嘛。不过你这个……”同样是从纸箱底部掏出一个盒子,“也不能卖。”

那时他能抓住的东西不多。

但他还是试图留下些什么。

比如那块被他压在枕头下的金牌,那是他与教练初识那年,在沙场捡到的。膝盖犯疼时,握在手中摩挲了千百遍。

比如那架被挂在出租屋衣柜顶上的飞机模型,那是第一次出远门比赛,马虎非要花比外面贵上一倍的价钱,在机场里买来二话不说直接塞进他包里的。在失眠的夜里,一直盯着,直到晨曦透过窗缝照亮它的机翼。

至于那副耳机,却被他藏到了柜子的最深处。

看不见,就不会去想;又或者,是根本不敢想。

此前的采访中,苏木聊过视为这辈子唯一出路的格斗,聊过将他们带出泷山、亦师亦父的腾辉教练,聊过奋力将他托举上岸、自己却险些沉于泥淖的好兄弟马虎,唯独没有向外人讲述过那段宛如溺水之人绝望挣扎的旧事。

顶灯昏黄的光线打在苏木的脸上,细长好看的眉眼里染上了些许落寞,空气都似乎有几分凝滞。

我企图缓和一下气氛,搜肠刮肚地转移话题,瞟了一眼笔记本:马虎留下的东西。

于是我问苏木,同样是最困难的时候都不愿舍弃的东西,马虎的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我不晓得,等今年他拿到金腰带啰,你自己去问他嘛。”

说这话时,已经拿到普通话二甲证书的苏木飙出了乡音,身体微微向后倾斜,眉头轻挑,露出了在他脸上难得一见的、堪称……狡黠的笑容。

他铁定知道什么。

我好像窥见在大众印象里素来腼腆的苏木,他的另一面了。


4.我是爱你的,你是自由的

采访进行过半时,新媒体部的同事给我发来了一条蓉城医学中心教研部最新发布的微博。

文案写道:来蓉城医学中心,做能文能武好医生。

视频是近些年来医学中心的多名优秀毕业生,在各自岗位上的工作高光集锦。其中就有近来烦心事缠身的女主人公:前四年本科的临床基础课程专业第三,研究生阶段至今,累计发表小儿骨科相关论文10篇,其中SCI第一及共同第一作者8篇,这是“文”;至于“武”嘛,笑眯眯地哄着脱臼的小男孩,在注意力转移的瞬间迅速复位,在一个利落的外侧扫荡腿扭倒,制服持刀医闹家属面前,显得稀松平常了许多。

监控画面里的时间显示,后者发生在苏木被腾辉教练送往蓉城医学中心就医前不久。

我将手机推给苏木,原以为他应当像先前提起妻子时一样,眼角眉梢不自觉带上笑意。

没想到,他只是淡淡一笑,甚至带着几不可察的惆怅:“我都不知道她已经练得这么好了。”

MMA的规范动作大同小异,但每个选手都有自己的小动作,很显然,她的身上带有浓厚的属于苏木的个人特色。

是作为那个对于彼时的苏木而言,过于贵重的礼物的回礼。他按照当时蓉城格斗私教课的市场价,折算成课程,规划了一套完整的训练课表。

起初,她面对这张于她而言堪称地狱级的课表,脸皱成一团:“这个课,我是必须得上吗?”

苏木点点头:“我觉得你们当医生的应该需要。”

她很想顶一句“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又好像突然领会了苏木这样做的原因,欲哭无泪地开启了和苏木撒娇耍赖偷懒的防身术训练。在小大人一样,拿教鞭打逃课马虎手心后的第八年,她终于明白了他当时的心情。

而就像女娲补天式急行军上文化课的马虎,只能低分飞过及格线,堪堪拿到一个初中学籍一样,在苏木的记忆里,他的训练其实也只达到了增加体能这一个效果而已。

“你们互相间也没有聊过失散那一年各自的经历吗?”

“可能是都觉得没必要吧,不主动问,就不主动说。”

没必要诉苦,没必要倾倒负面情绪,没必要渲染来时的路,唯一有必要的是,让他(她)知道:我很想你。

然后,重新走到他(她)的身边。

当腾辉俱乐部出事后,二人唯一一次在公园相见,苏木强颜欢笑的微笑还没装扮上脸,她一句“苏木,其实如果笑不出来的话,男孩子也是可以哭的”,便轻易让他心理防线崩塌时;

当坐在病床上,相隔几步之遥,她隐在见习医生的人群里,准确无误地回答出主任的随机提问,而他在听到她的名字后,不敢直视又忍不住抬眼偷看时;

苏木终于了然,他们两个人何以在这么多年里心照不宣。

他们都远比同龄人更早明白各自想要走向哪里,理解且互相尊重,于是走进了对方心里。如果所爱隔着山海,那么他愿意经山历海,她愿意等他到来。

所以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夺冠那晚,肾上腺素退却后,苏木在休息室里任由队医摆弄,作初步检查,手指停留在手机屏幕的拨号键上空踌躇。

收到比赛门票的那天,她就说了,那一周都是晚班,可能没时间去。如果是晚班的话,这个点坐急诊室,有病人接不到,没病人又会打扰她休息。

却被路过的小步有意撞了一下沙发背。

在教练和队医双重数落小步的背景音中,苏木面对已经接通的电话惊慌失措,半晌憋得血压飙升,也只冒出来四个字:“我、我赢了。”

“嗯,我知道。”

身后的休息室大门敞开,他藏在心里很多年的姑娘,来赴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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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了一些原型苏木达尔基的现实情况,发现他还怪可爱的hhhhhh

*求评论求评论求评论༼。^・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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